读庄子
李兴濂庄子,很难用一句两句来概括他的一生,他激愤,他逍遥,他圆融,他怪异,他是个特立独行的平民思想家,是文采斐然的散文家,是幽默大师,是东方嬉皮士,是故事大王,是逻辑学家,是心理医生,是穷光蛋,是藐视权贵的奇才,是淡泊名利的隐士,是悲天悯人的仁者,是滔滔不绝的辩士,是好抬扛的朋友,是田园诗人,是经常援引神话的无神论者,是异想天开的的理想主义者,是濮水边的渔翁,是田间的歌者,是追寻着梦中的蝴蝶,是邀游于九天之上的大鹏,是潜迹于北溟之渊的巨鲲,是居藐姑射之山,肌肤若冰雪,绰约若处子,不食五谷,吸风饮露,乘云气,御飞龙,而游乎四海之外,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神人。这一切,都不足以窥见他一生的全貌。我们找不到一位智者哲人,像他那样对人生深明洞达,对生命终极意义的思考,通体散发出人生的智慧,昭示人从社会返回自我,从人生退归自然,从狭隘的思维定势走向精神自由活动的广阔空间。在现代人脚下没有大地,头顶没有天空,心中没有灵*的今天,读庄子就能够寻找到精神家园,追求自在本真,返璞归真,自然洒脱,使心灵和谐吹来一缕清新的风。庄子有一段话,为我指出了一条心灵道路,“是自埋于民,自藏于畔。其声销,其志无穷;其口虽言,其心未尝言。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,是沉陆者也。”人生活在大地上,存在于人群中,心灵从陆地沉下去,沉到世俗之外,红尘之上,观照人生。读庄子,就要把心沉下去,沉溺于思考与感动之中,把外在的名利、成见从心灵中驱逐出去,放浪形骸,才能轻松自在走近庄子,领略人生大智慧,走进万物欣欣然地生长着,歌咏着,各尽己乐,自在逍遥的天地——巨大无朋的鹏鸟自北冥到南海,抟扶摇而上,海浪滔天,海风呼啸;小蝉自由自在,志得意满,无所艳羡;大椿八千年一开花,又八千年一结果;宋荣子心神安宁,任行无羁;列子御风而行,悠然泠然……读庄子,不像读孔子,循循善诱,像个长者将你的思想引向一个“爱人”“克己”道德修养的高境界;庄子就是我们的一位朋友。与他面对,不必诚惶诚恐,不必故作姿态,不必正襟危坐,你只需放松自己,彻底放松自己,只需听他似乎是漫无边际的谈论,汪洋恣肆,仪态万方,才明白那是多维度的愉快。庄子表达的思想是最日常、最生活化的哲理。用庄子的话说,就是道在蝼蚁,道在稊稗,道在瓦甓,道在屎溺。初听你觉得有点荒诞不经,渐渐,你内心沉静自然,心境平和自如,后来,你禁不住和他一起放纵思想的野马,畅游天地,你正在惊异那思想的高超,
文字汪洋恣肆,意象雄浑飞越,想象奇特丰富,情致滋润旷达,给人以超凡脱俗与崇高美妙的感受,在那么陶醉的时候,觉得天地是你的,你手舞足蹈,意兴盎然,意念不为天地万物束缚,只有自己在逍遥翱翔,再后来,你连自己也消失了,你忘我失我无我……
读庄子,最好是在夜晚,万籁俱静,月明星稀,台灯一盏,香茗一杯,或坐窗前,或倚床头,手把一卷,与庄子进行心灵与心灵的沟通。你要尽量放开身心,用亦庄亦谐的心态,听他对生命和生活方式的解释,与他进行一种朋友式的平易亲切的交流与对话。听他讲一个个寓言故事,比如朝三暮四,东施效颦,井底之蛙,都会给我们带来快乐。庄子在困窘时也讲笑话,受贬时也会反唇相讥,深沉寄之于寓言。他看见草丛中骷髅头拿过来当枕头,梦里还与骷髅头对话,这就是庄子。心有所悟就读下去,累了就放下,有趣了就笑,打动了就沉思。躺在濮水的波上,随着水流,思想脉脉地涌动。那些忧伤的,幸福的,快乐的,失落的情绪,深深地嵌进每一个字符的缝隙……读庄子,就是在读一个伟大的灵*,穿越两千多年的时空隧道,你可以品味到他那浓郁的迷幻气息——一个完美的结合了哲人和诗人的灵*,翱翔在九万里的高空,苍天在背,人世在俯;
一只从水中孕育出那超尘脱俗的大鸟,横空绝世、惊世骇俗;
一位智者面对永恒消失的精神故乡,在落日下唱着永恒的恋歌,长歌当哭,吟出那悠扬千年的忧伤调子……
读庄子,就是在读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,透过那喧嚣繁芜的林林总总,你依旧可以体察到那份悸动的情怀。他从那寂寞濠梁走来,捋着飘逸的胡须,追寻着梦中的蝴蝶,遥望着邀游于九天之上的大鹏,俯瞰着潜迹于北溟之渊的巨鲲;他独来独往,不吝去留,就像垂天之云,悠悠往来聚散,在一种远离的姿态中显出格外的魅力与洒脱。
在他的世界里,没有边界、没有极限、没有任何障碍和阻滞,有的只是放飞思维的无垠空间——区区一勺清水,亦可做烟波万顷之想。
让他的*魄能够伫立在巨浪咆哮的峭壁之上,面对汹涌的潮声,憧憬着生命的升华;正是这“洞达辟阖,汪洋恣肆”,让他的思想能够傲立于九天之上、洞悉到北溟万丈深渊之下,历经千年,至今已久光彩夺目,让人几不可正视!
读庄子,看到他如何梦见蝴蝶、欣赏鱼乐、曳尾于涂、嘲讽权贵。他描写平凡人的不凡,如庖丁解牛、痀偻丈人承蜩、大马捶钩之绝技、梓庆*斧神工、轮扁得心应手等等。在庄子的思想世界里,没有“撄人之心”的陈规,没有疲惫的奔波,也没有恐怖的空虚,更没有压迫的痛苦。接近庄子,你会感到释然,感到无忧无虑,感到自由自在。听一听“天籁”之音,思考一下究竟是庄周做梦变成蝴蝶,还是蝴蝶做梦变成庄周。辩一辩“子非鱼,安知鱼之乐?”“子非我,安知我不知鱼之乐?悟一悟北海若指点河伯认识外物,体味一下价值判断的无穷的相对论……每每看到这些,心中总有些许澎湃,若有所获,心中的不快和无聊不知何时就隐去了。假如中国文化中仅有儒家影响,而缺少了老庄,我真不知中国人的精神面貌会沦入何等干枯萎缩的拘谨贱卑、战战兢兢的侏儒状态!读庄子,倦了,就合上书,闭上眼,做个好梦,在梦中你也会变成一只逍遥于花间的蝴蝶,与庄子一起,快乐地扇动翅膀,飞翔,飞翔……